一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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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大。

我都這樣叫我的男人。

我想,小二沒理由反對。

事實上,這極可能是我倆都同意的事。

唯一的事。







老大,站在金字塔頂尖的菁英,二十五歲就賺到人生第一個一仟萬。事業有成,行事低調;溫文儒雅,慢條斯理。外人常以為他木訥鮮語,甚至有點枯燥乏味。

然而,品味出眾的他,喜歡蒐集美麗的事物。他要是愛上了你,會讓你覺得自己真的好美好美,好像是他精心挑選的藝術極品。





在與毛毛散步深談之間,我卻開始覺得他像個生意人。蒐集藝術品不為賞心悅目,只為品味證明甚或投資報酬。如果,小二和我都是被蒐集而來藝術品,那麼,我們的美必定無庸置疑,只是,有投資價值嗎?或者,只不過是染了塵的、不看漲的投資作品之一,關進上了鎖的展示櫃,平時鮮少把玩,只有客人問起時,才輕描淡寫地被拿出來當故事說?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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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不和你男人談談?」閱讀了小三部落格的質疑之後,毛毛提議。

「談什麼?」小三不明白毛毛的用意。

「談他給你的承諾,還不會會實現?」毛毛進一步解釋:「談小二決定留下來之後,你扮演的又是什麼角色?談他──」

「談他愛不愛我?」小三接著毛毛的話,倒出心底最恐懼、最陰霾的疑惑。

「你覺得──」毛毛小心翼翼地問:「他愛過你嗎?」





小三怯懦著,不敢有絲毫反應,好像此刻一呼氣,就能吹破夢境──那個自己緊緊抓著不放的夢境。





毛毛不理會小三的遲疑,繼續追向問題核心:「他把你搬進他家,又安排你到他分公司工作,還不斷安撫你,說小二一出國,就只剩下你們倆,一切──」

「一切」小三同聲重疊說出這兩個字,接著,好像背誦『舉頭望明月』下聯一樣流暢:「就會不一樣了!」

「結果呢?」毛毛的語氣由堅決轉為擔憂:「你一天『四十八』小時都緊咬著牙根。你要是不喘口氣,會瘋掉的!」

「我不敢!現在他對我,開口閉口都只談公事。在公司、在家裡,都一樣。」小三別過頭,無法直視毛毛:「我不想…呃…不敢拿這件事去煩他!」

「還是離開吧!為了你自己好,搬出來吧!」毛毛一手落在小三肩頭:「你男人畢竟是個生意人,談感情像是談生意。愛人不愛了,就昇華成員工,把『用人』經濟效益發揮到淋漓盡致。」

「他沒那麼壞啦!」小三奮力搖頭辯護,但心裡卻黯然認同。





毛毛丟開向來秉持的原則──你說我聽,你問我答,但是,你自己做定──他滔滔喋喋說了一堆,好像他才是這不倫之戀的頭號受害者。小三雖然聽得既心虛又心慌,卻牢牢記得他所說的每一字和每一句。





毛毛認為,老大連在感情世界裡,都是個生意人。老大明明知道,自己一言一行都牽動三人細膩卻脆弱的情愛,他怎麼還能在商言商?談戀愛能像談生意一樣?他在談戀愛?還是談生意?毛毛也相信,當小三和小二闖進老大的情愛世界時,老大絕對像簽下一張億萬合約那般心跳狂亂、狂喜不已。但是,平靜之後呢?是不是繼續、甚或永遠都在洽尋那張金額更高、期限更久的生意合約?





毛毛發出的疑問,像鑽子打進小三的腦子,攪和著糊在一起許久許久的問題:關於感情的經營,老大是否也像管理他的事業體,每成立一間新公司,有不同的事業需求,就另外再尋找一個新主管?而某間公司賠了錢,老大就在其他公司狠狠撈回來?從某個情人那兒受了傷,就在另一個身上全力還擊?這諸多疑問,最後在小三心裡濃縮成一個自私而實際的問題:『在老大的愛情事業體,我主管的是什麼?一間公司?還是,一個部門?』





「現在的你,就像五年前的小二。」毛毛深深感歎。





『毛毛是怎麼回事?一直談小二,一直拿他和我做比較。』小三忍不住在心裡發牢騷:『是啦!毛毛和小二也是很好的朋友,也不忍心見到小二被夾在這個痛苦當中。可是毛毛,你畢竟是我高中死黨啊!而且,現在是「我」心情不好,才來走操場,才來談心的嘛!怎麼才到老大那兒繞了一圈,轉了個彎,主角又成了小二?』





「那時候,小二才十九歲。一夜溫存之後,小二就被老大迷得神魂顛倒,把真心掏出來,毫不保留獻給老大。」毛毛從頭說起。

「我也一……我是說,我也覺得他有一種獨特的魅力,讓人難以抗拒。」說著說著,老大第一次在小三眼前卸下眼鏡,露出迷人眼眸,溫柔吻向小三的畫面,又在小三腦海裡復活。此時,他甚至還能感覺到老大呼出的溫熱鼻息。

「可是,」毛毛語氣略為提高,像在新聞快報:「蜜月期還不到三個月,老大就再度開創新的『性愛部門』,背著小二,重回三溫暖找男人。小二發現了,痛徹心扉。那心痛的程度,就跟你發現老大心裡還有小二的時候一樣吧!」

『我當然懂那個感覺。』小三心裡高分貝吶喊著。

「你知道老大怎麼安撫小二嗎?」毛毛似乎沒有意思等小三回答,一逕說下去:「老大承諾當時還是學生的小二,說二年後要成立一間新公司,讓他去當經理。」

「跟我一樣……老大決定要我們三人行之後,就說服我接掌那間公司,因為,小二當時正要去當兵。」

「那是他處理感情的一種模式。」毛毛越發激動:「最氣人的是,每次他搞出來那些傷人的把戲之後,他都說那是『考驗』小二對他的感情。」





由於老大給小二的諸多考驗,就像升學制度下的大小考,不但頻繁刁鑽,而且族繁不及備載。最後,毛毛只揀重點告訴小三,說老大是如何在這個模式之下,操弄小二一路以來的角色變化。從新任情人、新公司經理、被遺棄的兒子、被劈腿的怨男,一直到目前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──小二,是正房,是他的「女主人」。小三,是第三者,是他們免費的「菲傭」。





有好幾次,小二親自下廚號召朋友到家裡聚餐。雖名為餐會,卻是小二的「女主人」宣言,也是一場捍衛愛情領土的個人秀,主題是──老大是我的。我的。我的。我。的。





小二每回料理了豐盛大餐之後,老大總是從旁協助他上菜,小三則聽從老大指揮擺設碗筷。在待客的舞台上,小二一定站在spot light前替客人夾菜,公關勸菜,談笑風生。小三則替賓客斟滿飲料,替換堆滿魚骨頭、蝦殼的小碟。老大幾乎不在人前和小三交談,好像小三是個首度受邀、不是很熟的賓客。用完餐以後,小二總會帶領客人到客廳鬧哄哄地聊天。小三則負責善後刷洗,就像是簽了合同的清潔人員。等到清洗得差不多,殘渣都進了廚餘筒,小二才回到瓦斯爐前,清洗烹調後的油漬。他總是擺出勝利者的驕傲姿態,看也不看小三一眼:「只有真正懂得煮菜的人,才知道怎麼清理這些小地方。」最後,小二順手捻熄油煙機的小燈,在廚房變暗的瞬間,他的個人秀完美的落幕。





『那……我呢?』此刻,一直不願、也不敢承認的殘酷真相,在小三心裡交叉質詢著自己:『我的角色變化呢?』

問題,下意識從小三嘴裡問了出來。

毛毛似乎覺得時機對了,可是,仍舊貼心中和漸漸偏向批判的措辭,試著擺出最淺最淡的表情:「你的角色很簡單,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──第。三。者。」





於愛情,小三是個第三者。

於工作,小三是個第三者。

於朋友,小三也是個第三者。

於餐會,小三還是個第三者。

只有在清掃菜餚殘渣的時候,唯我獨尊。





事實,由毛毛的嘴裡說出,雖然客觀清楚,卻刺耳得像用冰錐在金屬表面用力刮起的噪音。魔音傳腦的瞬間,尖銳音波化成千萬根細針,向扎回針插般,扎向小三已經不再堅強的心臟。每一個細微的針孔,緩緩滲出血來,抽抽溚溚的,像淚水滑下臉龐一樣。小三看不見,卻能清晰感受到。





對於毛毛的一片心意,小三理所當然應該說感謝。

然而,事實傷人,小三非常明白,不管此刻自己怎麼說,聽起來都言不由衷。

所以,小三只說他要回家了。

『家?怎麼連「家」這個字,聽起來也怪怪的?』

小三心裡又冷又濕地犯嘀咕。





小三,是該離開這裡,回到什麼地方去。

但是,對他而言,那個三人擁擠圈住的冷清空間,已經不再是家了。

或許,從來就不曾是?





今夜,小三的部落格沒有新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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