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裸玩真的
 


開放性關係不允許這樣!
開放性關係玩的是肉體,不是感情。
玩感情,無異玩火。
老大,玩得起,也玩得起勁。
小二,玩不起。
 
面對超級男模Levent的柔情攻勢,小二「已婚婦女」的意識驟然醒轉,悄悄為他豎起對老大的貞節牌坊。為了掩飾自己醺然乍現的驚喜與羞赧,小二暗自啟動抵抗外來浪漫的情感機制,一點也不敢戀棧Levent直率不失溫柔的表白。
 
「你和前男友是怎麼分手的?」小二站起身走向書桌,隨手抓了件T-shirt丟向小東西,再度遮蓋了它。
「為什麼你老是要把它藏起來呢?」Levent極為不捨,為小東西聲張正義。
小二淡然聳肩,沒有回答Levent問題的意思。對於自己為了移轉焦點而拋出的問題,小二倒是十分堅持要得到答案:「喂!回答問題,我先問的。」
Tequila還有剩嗎?」
「有也不給。」小二轉身向Levent「大白天的!」
Yes, Mom.Levent吐了吐舌頭,一副大頑童模樣。Levent挨向小二,在他右臉頰上輕輕啜了一個吻:「答應我──」Levent一手掀開T-shirt包住的小東西:「讓它重見天日,不要再把它藏在黑暗之中。那麼,我就回答你的問題。」
「為什麼?」小二既疑惑且為難。
「因為──」Levent捧著小二的肩頭:「要不是因為看到了這個小東西,我也不會一見面就跟你提起我前男友的事啊!」
 
Levent找小二拍攝電影的第二個原因,是昨夜小二淋浴時吸引Levent所有目光的小東西,是讓他們倆對酌Tequila的小東西,也是稍早Levent專訪小二民族自尊觀點時以主觀鏡頭捕捉的小東西,更是當時叫小二涕淚縱橫、激動失控的小東西。
 
小東西,靜靜透露了小二天大的祕密。
 
Levent在小二案頭記憶藏寶圖與小東西之間,親眼目睹連繫著小二成長包袱的能量──有正,也有負。小二心裡多年積壓的苦楚,藉由Tequila的揮發,化成裸裎相對的淚水,對著初次見面的陌生靈魂不斷湧流。
 
小東西,立體了記憶藏寶圖。
 
聽從毛毛的建議,小二將由童年一路追踪過來包圍自己的負面能量,轉化成創作動力,抒發於圖畫之中。只不過,長久以來封鎖在平面記憶藏寶圖的能量,渴望以更具爆發力的管道迸出。這,也是小二申請到倫敦藝協學習藝術創作的深層緣由──是逃避,也是追求。追求,不管消極、積極,毋論意識、潛意識,使得小二在正式進入倫敦藝協殿堂之前的語言學校階段,就迫不及待開始了不同型態的創作。小二將記憶藏寶圖的內容,製作成一個立體模型。長寬高各四十五公分的白色厚木板,圈成小二幼年為母親假割腕寫生的那個場景,白色浴室裡有黃金雕花的白色浴缸,裡面躺著披頭散髮的母親,作畫的是一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,母女都穿著女紅精緻的洋紅旗袍。母女的身子全部雪白,髮絲也白,小二並未替她們製作任何表情,就連五官也沒有。
 
「好吧!我答應你──」小二終於下定決心:「不再蓋住這個小東西。」
 
其實,小二根本沒有必要動用如此具有承諾性的決心。因為,貞節牌坊高高豎立以後,小二連一夜情也望之卻步。也就是說,小二認為兩人以後見面的可能性不高。可以預見的麻煩,能避就避。然而,Levent誠懇的請求,確實帶領小二進入一個思考的程序,讓他發自內心祭出答應Levent請求的決心。
 
夏日陽光停留在Levent唇邊,閃閃發亮。
 
「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?」小二又走回床緣坐下,與Levent保持安全距離
Levent往模型浴缸裡母親的大紅旗袍一指:「答案是,一件和它幾乎一模一樣的服裝。」
「啊?」小二驚訝得無法正常回應。
「你不是問我和前男友是怎麼分的嗎?」
「因為一件旗袍?」小二不可置信:「難不成你有變裝癖?」
「哈哈哈!」Levent笑聲朗朗:「我沒有,我前男友也沒有。」
 
小東西,巧合聯結了Levent失踪的感情。
 
 
誠如前夜就著Teauila的自白,Levent的前男友──George是台灣留學生,也是他在倫敦藝協的同學。Levent主修傳播,George主修服裝設計。畢業前一年多,兩人邂逅於GLBT倡導同志婚姻合法化的活動。GLBT,就是男同志、女同志、雙性戀及變性人人權社團。當時,Levent擔任社團社長。
 
十二歲那年,Levent確認自己不愛公主只愛王子的同志性取向。一開始,他和大多數同志一樣,掙扎隱藏了好些日子。最後,在十八歲那年凝聚無比勇氣對母親出櫃。母親深深受到打擊,情緒一下爆炸開來將他趕出家門。所幸,Levent繼父懷著寬容慈愛之心提醒母親──兒子還是兒子,就算他只愛同性。思考調適一年之後,母親選擇接納兒子,並且試著去瞭解兒子的性取向及感情世界。因為這一段心靈歷程,Levent深刻體驗到,同志在面對自己同志身分時,是多麼衝突與艱辛,更何況要讓親朋好友與整個大環境接納這個長久被誤為變態、不正常的族群?其難度不是比天還要高正因如此,Levent才致力於同志人權運動,期盼貢獻一己之力,讓其他以及未來的同志,不必走上自己走過的荊棘之路。
 
命運綿延的紅線牽引著George跨海而來,與Levent墜入情網。
 
由於文化及成長環境迥異,George始終躱在黑暗陰森的衣櫃裡,壓根不敢對父母坦誠自己的男男本色──連想都沒有想過。不過,Levent如倫敦初夏陽光,探射進入他憂鬱封閉的情愛世界,讓他終於解放並接納自己。漸漸地,他開始敢在大街上和Levent牽手,甚至也能公開與Levent熱情擁吻。孤苦守著多年的晦暗心情,終於得以自自在在、健健康康地攤在白日艷陽下。
 
受到Levent薰陶一年多的George,鼓起勇氣邀請父母到倫敦參加自己的畢業成果展,打算挾著輝煌的展出成果對父母出櫃。在Levent細巧心思的建議下,George為母親設計一件衣服,並且請她在服裝秀上壓軸展出。不但藉著與設計師一同走在伸台上的象徵意義,表達他對母親的敬意及感激,同時,也對台下父親獻上放洋所學的設計成果。由於母親最愛洋紅色的旗袍,George特別為母親設計出一款中國風十足的大紅旗袍,領口、袖口及裙緣皆滾上金邊,領口與鎖骨間鏤空裁出一顆金邊愛心。他知道母親生性羞澀內向,還貼心為她製作一個歐洲宮庭化裝舞會用的黑色羽毛面具,讓她握著細細長長的持柄,似有若無地遮住臉蛋。事實上,要是沒有面具,母親是不可能走上伸展台的,不管背後的意涵有多深遠,也不管那是何等驕傲的榮耀。
 
服裝秀,如預期般點亮無數鎂光燈,也掀起如雷的熱烈掌聲。驕傲得意的笑容,如耐久不褪的腮紅,在George雙親臉頰暈染開來。George喜孜孜帶著父母到唐人街的中國餐館慶功,Levent隨後抵達會合。大餐後,George心裡七上八下地對父母出了櫃,同時將Levent以男友的身分介紹給他們。父母的反應很詭異,沒有溫暖的諒解,也沒有激烈的吵鬧,只推說累了要先回旅館休息。LeventGeorge的耳裡輕訴:「別太急,給他們一點點時間。」George隨即叫了計程車,送爸媽回到旅館。臨行前,兒子提醒兩老明天大笨鐘的觀光行程。
 
翌日,母親因時差調整不來亟欲補眠,就留在旅館裡休息,讓父子二人按照原訂計畫至大笨鐘一遊。觀光氣氛還算融洽自在,父親始終保持一貫的穩重笑容,對於昨夜兒子曝光的祕密隻字未提。George謹記Levent的提醒,並未急於追問父親感想或者勉強父親深入談論。在還算愉悅放鬆的心情中,父子二人在傍晚時分返回旅館。一進房間,二人看到床不但是空的,而且還平整無痕,完全沒有睡過、甚至壓過的樣子。父親一邊打開電視一邊說,母親可能到附近去逛逛了。George坐了一會兒,被一股腥臭味吸引進入浴室。
 
一聲尖叫,來自浴室,劃破電視聲嗡嗡響著的假平靜。
 
父親連忙衝進浴室,看見兒子跪在地上,手扶著浴缸邊緣,頭壓得低低的,嘴巴張大哭泣,卻哭不出聲音。浴缸裡,躺著母親,頭髮挽得十分整齊清潔,幾乎沒有任何掙脫髮髻的髮絲紛亂垂下。她穿著兒子為自己設計的壓軸走秀旗袍,右手持著黑色羽毛面具從兩腿中間伸出。她的面容蒼白,口紅鮮豔集中在唇心,正是昨天為走伸展台所化的唐朝美女妝。浴缸裡滿溢的水是紅色的,看起來就像是旗袍褪色染紅的──此刻,這對父子心裡多麼希望正是如此。但事實上,紅色來自母親割開的兩隻手腕。是的,感覺起來像假自殺,卻是驚心動魄的真自殺。
 
沒有人問為什麼。
因為,父子倆知道為什麼。
就連小夜桌上的便條紙也知道為什麼。
便條紙上,安靜而沈重地寫了幾個字──都是我的錯。
 
 
Oh, my god!」驚異之餘,小二後悔自己追問了這段往事:「I’m so sorry.
「需要來點Tequila嗎?」Levent不以為意,眨眨右眼俏皮地開起玩笑。
小二明白那是Levent釋懷的表現,繼續發問:「後來呢?」
Levent在小二身旁坐下,與他肩併著肩:「你應該可以想像,George感到萬分自責,深深認為自己害死了他媽。」
「別告訴我他爸也這麼想!」
 
一片靜默出現,Levent以凝滯的眼神證實了小二的臆測。
 
「那George怎麼辦呢?」小二同理心流露。
「我想,沒有人可以揹負那樣強大的罪惡感。」Levent緊扣小二的手:「George最後選擇了自我放逐,把他自認的原罪裝進背包,流浪去了。」
「那你怎麼辦呢?」小二替Levent感到心疼。
「除了放他走,我沒有其他的辦法。」Levent枕進小二的頸窩:「我們也談過一起去流浪的可能性,可是,他說一看到我,就會想起那件浸濕的紅旗袍。最後,是我自己的罪惡感叫我放的手。」
「你幹嘛感到罪惡?」
「是我鼓勵他出櫃的啊!」Levent略為哽咽:「是我跟他說,只有出櫃,他才能真正做自己,才能打從心底快樂起來。」
 
在自己的鎖骨部位,小二感到一片濕濡,而且慢慢在擴散。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臂,以柔情圈住Levent抖動的膀子。
 
「要是George當初沒有出櫃,或者用不同的方法出櫃,他媽可能就不會走上自殺的絕路。」Levent倒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悔恨。上次他說出這些話,是十幾年前接受心理治療時說的。
「這不能怪你。」小二來回在Levent臂膀上摩擦:「這是大環境的悲哀。」
「可是,George離開之後,就再也沒有消息了,彷彿就這麼從人間蒸發了一樣。」
「真的啊?」小二不住歎息。
「這幾年下來,我透過各種管道尋找他的下落,都沒有回音,我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得了愛滋病死了。」
「去過他台灣的老家嗎?」
Levent坐起身,將淚水拭去:「當然!」
「結果呢?」小二至為關切。
「被他爸趕了出來。」Levent凝視著小二牆上的記憶藏寶圖:「看樣子,他不像我這麼幸運。他爸──還是沒辦法接受同性之愛。」Levent移向書桌,捧著小東西回來坐下:「你可以想像我第一眼看到這個模型的時候,有多麼激動嗎?」
「它勾起了你傷心多年的回憶,讓你想起了失踪的愛人。」小二自認明白。
「那只有感傷的成分,沒有激動。」Levent深情凝望著小二。
「什麼意思?」
「我激動的是,我看到了靈魂純粹的美。在這個小東西和牆上那幅畫之間,我看到了一股強大的能量。有負,也有正。」
「不過就是童年的傷心往事嘛!」小二不以為然。
「那是負的部分。」Levent的語氣轉為激昂:「你知道有很多人在重大變故發生後,選擇逃避,以為逃得遠遠的,就可以不用面對創傷。不然,就是將傷害深深封鎖在心底,假裝不曾發生。」
「嗯。」
 
小二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說法,是咪咪在訴說自己童年晦暗遭遇之時。那時候,小二首度感到別人透明心靈的重量。第二次,是看毛毛在小二慶生會尾聲感性致詞的影片。當下,小二也感到別人清澈靈魂的能量。現在,小二看到了、也感到了Levent心靈的澄淨與能量。
 
Levent放下小東西,眼瞳十分清亮:「你會開始以童年的傷痛為題裁,創作出這個模型,就表示你開始了面對和審視的心靈之旅。這,需要非常大的勇氣。這也就是我說的──正面的能量。」
「不過就是抒發負面情緒嘛!」面對誇獎,小二顯得有些腼腆彆扭。
「不只如此。」Levent繼續解釋:「在模型裡,你雖然把身為兒子的你,換成了小女孩──這的確多少有逃避正面迎擊的意味。但是,我還注意到,你不但沒有用誇張的紅色液體突顯所謂的『寫實成分』,就連母女的臉孔都沒有表情──這個有相當濃厚的省思意味。整個作品的焦點,就是表示母女裝的洋紅旗袍,我個人認為,這突顯了整個事件的矛盾性與操控性──母女裝本來是親子之情的具體表現,卻在這裡鮮血淋漓控訴母親以女兒為綁架愛情工具的悲劇。不過,我有個小小的建議,你可以嘗試把作品背後的意念轉化,也許更強調細節,就像作品裡浴缸的裝飾細節,或者可以更抽象點,就像作品裡女人與小女孩全身雪白,一點表情也沒有。」
小二眼裡聚集了Levnet送來的星星月亮,心情微酣:「怎麼做呢?」
「倫敦會告訴你。」Levent將小東西歸位:「這不就是你來倫敦學習藝術創作的目的嗎?」
「你不給我建議嗎?」小二不自覺恢復了先前的甜膩語氣:「藝術大師。」
「赤裸自我,回歸初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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